废清的博客

北川农村防减灾考察的田野笔记

一点随手写的北川农村考察的田野笔记,希望大家看后多关注农村留守的孤寡老人。


  村民老吴的腰部到尾椎骨处动过一次大手术,手术的缝合处宛如一条硕大的蜈蚣,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,他毫不迟疑地撩起自己的衣服,好像展示自己的军功章一样。如果不是生活充满着说不出的难受和委屈,想必不会把一排排缝合口当做功勋章一样对待。“年轻时干的活太多,身上到处痛,每天都痛,没法出去打工,” 他说到。 五年前媳妇罹患卵巢癌去世,自己独自照顾着将近80岁的母亲。当我们聊到与邻居的关系时,老吴好似被戳到了痛处,从门口的沙发床上起身回到房间里。然后,房里传来一声声好像压抑了很久的吼叫声,“没有屎用,不答了。没有屎用……” 儿子在大声吼叫,老母亲依然眯着眼睛,就坐在门前,似乎很安详地打量我。我相信,这种安详并不是自然流露的,只是一种老来无事可做,久病缠身的呆滞和茫然。

  老吴和他的母亲并不是孤例。64岁的村民王金宝和自己身体半边瘫痪的老母住在一起。当我敲他们的门时,屋内跑出一直全身黑色卷毛,有点脏的泰迪狗。“这是我女儿养的”,王金宝向我笑着解释道,“我女儿在绵阳上班。她之前的男朋友养了一只狗,这狗脏兮兮的,(绵阳的)院子里莫人喜欢,就留在村里了。” 王金宝告诉我,他的大女儿地震时被埋在了老县城的中学里,再也挖不出来了。小女儿在绵阳的机关里上班,只有节假日才回村里。他的母亲至今因为身份证件的问题没有养老保险,一年光吃药就要花掉1万多块钱。地震前想给她上保险,各种资料都寄到了民政局,一场地震后所有资料荡然无存,想再办保险时身份资料证对不上本人。办事员和兄弟都说,老人都80好几,所剩时日不多,办保险的手续繁琐麻烦,不如不办了。半身瘫痪的老人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时,用僵硬的右手撑着墙,只有左侧身体还在缓缓挪动,四五步能走完的路走了将近一分钟。60多岁的儿子告诉我,老人平时右手脏了也没法洗,墙上的一排排黑印,都是每天老人扶着墙的手蹭出来的。

  住在山下的王景军没有老人需要照料,但独自抚养着即将高考的女儿。大女儿地震在北川中学遇难,老婆两三年死了,现在的这个女儿是新领养的。女儿一回家就玩自己的手机,手机就好像自己的宝贝一样,根本不跟我说一句话,王景军抱怨道。”女子不听话。她成绩不好,我劝她多读点书,今后好考个大专。但如果她考上大学,每年十几万的开销我也出不起啊。“ 63岁的王景军仍一头乌发,似乎非常健谈,什么都能讲清楚。可是每当提到女儿的事,讲话总是讲不清,每句都很多很杂。

  “逝者长已矣,生者当如斯。” 这是杜甫在《石壕吏》里写的诗句,现代人总赋予它积极的含义:逝者永远不会再回来,生者应该努力的生活下去,好让另一个世界的逝者安息。但其实杜甫原本的意思是,逝者已经远去,生者依然延续着之前生活的困苦。北川县村里不少人的家庭生活都被灾难所改变,即使他们如今能毫不变色的谈起”5.12“逝去的亲人,与地震记忆共处的岁月依然伴随着缓慢的阵痛,这既有时间给所有人悄然无声的恶意,也有独自维持并不充裕的日子的勉强。不断发展的城市抽去了农村里的中青年,只剩下老人和更老的人还留守在村里,平时生活中的苦水倒不出去,只有不停憋在心里。和人不同的是,每一座震后重建的村镇都建得都比原来美,羌寨的彩旗迎风招展,河沟缓缓淌水,柏油路面宽阔整齐,周遭花草茂盛,家犬奔跑相逐。